1936年3月初，一个寒冷得令人难以忍受的冬天的末尾，美国著名摄影师多萝西娅·兰格正驱车沿着101号公路向北驶去。她在外拍摄了近一个月，已是筋疲力尽，她想回家休息。当她驶过加利福尼亚州的尼波莫时，一块小小的手写标志牌一闪而过——“摘豆者营地”。她继续往前开了一段路，但最终听从了内心的召唤，掉头驶进了那片湿漉漉的摘豆者营地。在那里，兰格遇到了一个饥寒交迫的母亲，这个绝望的母亲带着四个孩子挤在一顶破烂的帆布帐篷下，一家人就靠着地里捡来的冻坏了的蔬菜果腹。兰格拍摄了几张照片，其中的一张就是《迁徙的母亲》，是摄影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也是美国农业安全局（fsa）摄影项目的一个象征符号。
美国农业安全局摄影项目（以下简称“fsa摄影项目”）堪称摄影史上的一座丰碑。从1935年到1943年，农业安全局的摄影师们拍摄了将近27万张照片，反映受大萧条影响的美国社会，特别是农村的场景，这部庞大的文献构成了一个国家的图景、一个时代的记录。《艰难岁月：爱德华·斯泰肯眼中的美国农业安全局影像》由摄影史上最重要的策展人之一爱德华·斯泰肯挑选了12位农业安全局摄影师的208幅照片，是对fsa摄影项目的一次极具意义的呈现，让我们得以再一次回顾并审视人类历史上的一段艰难时刻。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当下，这本书也让我们思考，面对灾难，摄影可以做些什么？
fsa摄影项目的启动即源于一场灾难，这场灾难就是20世纪最大的经济危机——1929年华尔街股市崩盘引发的大萧条。美国农民是大萧条的第一批受害者，再加上1930—1936年间发生在北美的一系列沙尘暴侵袭事件而导致的大量农民流离失所，这促使美国政府成立了农业安全局（fsa）。事实上，农业安全局就是史上著名的罗斯福新政的一个产物。为了反映罗斯福新政中农业政策的实施情况，时任fsa信息部部长罗伊·斯特赖克启动了fsa摄影项目，派遣摄影师去全美各地拍摄农业、农村情况。
从整体上看，fsa摄影项目其实是一个政府项目，但这个项目的领导者罗伊·斯特赖克和参与其中的摄影师慢慢地有了更为宏大的目标，即“有意识地去尝试用永久的媒介来保存20世纪的事实和面貌”，相机“应该为未来留下一段关于万象城官网这个时代、关于人们的面貌、关于人们的所作所为的鲜活记录。这应该是能与埃及法老或希腊神殿相媲美却又更为精确的纪念碑式文献”。因此，这个项目最终产出的照片，既成为了国家的一笔财富，也成为了摄影艺术的一笔财富。
翻看《艰难岁月：爱德华·斯泰肯眼中的美国农业安全局影像》，我们看到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民，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民，看到饱经风霜的棉农的手，看到废弃的农场，看到受旱灾和蝗虫侵蚀的玉米地，看到农民家徒四壁的场景，看到从棚屋的窗口向外张望的儿童，看到带着全部家当背井离乡的农民，看到绝望的母亲，看到排队领取救济食物的灾民……我得到的一个朴素的启示是，面对灾难，摄影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忠实地记录灾难。直面灾难，不回避也不粉饰，不夸张也不煽情，将灾难最真实的面貌展现出来，这是摄影的力量所在，也唯有如此，照片才能穿越时空，具有永恒的价值。
在灾难发生时，镜头的真实记录，可以给政府施政提供支持，fsa摄影项目的初衷即是如此。从个体来说，真实的记录才能给予他们最切实的帮助。多萝西娅·兰格拍摄《迁徙的母亲》后，她火速发了几张照片给《旧金山新闻》，报社采用了两张照片并配合一篇文章在3月10日发表，联邦政府迅速拨调两万磅食品给这些流浪的农民。我想，这就是摄影面对灾难，所能发挥的切实作用。
而当我们将目光拉远，从更长的时间维度上来看，真实记录灾难的摄影，还具有更加深远的意义。《艰难岁月：爱德华·斯泰肯眼中的美国农业安全局影像》是基于爱德华·斯泰肯在1962年所策划的“艰难岁月1935—1941”摄影展而出版的一本摄影画册。此时距fsa摄影项目结束已逾20年，爱德华·斯泰肯为什么还要策划这个摄影展？对此，爱德华·斯泰肯的答案是：“我相信现在恰是时候来回顾那些‘艰难岁月’，并将之带入到年轻人的意识里去。这一代人有着他们自身的问题，但他们基本都没有认识到让人们度过大萧条时期的忍耐和坚韧的精神是美国历史上的胜利时刻之一。”是的，我想这就是真实记录灾难的摄影所具有的长久力量，它提醒人们不要忘记灾难，警示人们不要重蹈覆辙，而当我们不得不再次面对灾难的时候，这些照片还将给予我们共克时艰的精神力量。
作者：程禾，浙江摄影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