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萝蕤与陈梦家
在“蠹鱼文丛”的10册书中,赵萝蕤(ruí)是一个被频频提及的名字:扬之水在《问道录》中,记录了与“萝蕤师”十年交往的点滴;徐雁在《越踪集》的结尾以很大的篇幅写了她“圆满的自亮”。
赵萝蕤是著名的翻译家和比较文学研究专家,国际文坛知名的惠特曼研究专家和艾略特研究专家。
但对于学界之外的人而言,她的名字很陌生——远不及她所研究的惠特曼,以及《草叶集》深入人心。
在陈子善、扬之水、徐雁等学者与赵萝蕤的交往中,可以一瞥这位先生的生活细节。
5月9日是赵萝蕤的生日,扬之水写于1990年5月8日的日记中写道:为赵萝蕤老师做生日(五月九日,一九一二年)。由她提议,往东四肯德基炸鸡店吃快餐,这里卫生、清静,费资亦不多(22元)。此后,二人的交往中,临近赵萝蕤生日,二人往往会约一餐肯德基。
而陈子善得知赵萝蕤的丈夫陈梦家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明式家具收藏家时,曾提出要参观劫后幸存的明式家具,赵萝蕤笑指着他坐着的那把椅子说:“你坐的不就是明代的椅子吗?”
从初一一下跳到高二的“学霸”
赵萝蕤出生于杭州(也有德清新市镇一说,这里曾有她的祖居),名字是她的父亲赵紫宸起的,典自李白《古风》四十四:绿萝纷葳蕤,缭绕松柏枝。
少年时代的赵萝蕤,是今天流传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八岁才上学,但一连跳了好几级,最后从初一一下子跳到高二——本来可以直接跳到高三的,但她的父亲不允许,说她太小了。”扬之水的《问道录》中,一则1991年4月4日的日记,记下了这样的一笔。
这样的“学霸”气质,与赵紫宸的教育理念是分不开的。1914年至1917年,赵紫宸留学美国,他一方面以国外的教育经验来塑造孩子们,另一方面也很重视他们的传统文化修养。
“因此我一进小学不但学了英语,还可以学弹钢琴,完全是美国的那一套。但是父亲又是个祖国文化修养极深的学者,他怕教会学校不注重祖国语言的培养,又亲自教授我《唐诗三百首》与《古文观止》,而且吟诵起来像是在唱歌……”
——这是赵萝蕤在《我的读书生涯》中的回忆。
1928年,16岁的赵萝蕤考入燕京大学中文系。1932年夏,刚好20岁的她本科毕业,在父亲看来,此时参加工作,年龄太小了,便鼓励她投考清华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学英美文学。
当时,研究所除英语外,还要考两门外语:法语和德语。“法语及格了,德语却吃了个零。但是我英语考了一百分。”才貌双全的赵萝蕤得到了老师们的照拂和赏识,当时,吴宓老师说了这么一句话:“行,德语等入学后再补吧。”就这样,赵萝蕤被录取了,还得了一年360元的奖学金。
选陈梦家,“因为他长得漂亮”
要说赵萝蕤,自然不能不说陈梦家。
赵萝蕤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就是“新月派”后起之秀、古文字学和考古学大家陈梦家的妻子。
考取清华后,赵萝蕤的奖学金,除去小灶食堂一个月的6元花费,还有24元零花钱。那时,她曾对父亲说:“我不用花你的钱了。”
这其中,有些很有意思的细节。在《越踪集》的引用文字中,可以读到吴学昭《听杨绛谈往事》中的一段:
赵萝蕤最后选定陈梦家为爱侣,家里不赞成。陈梦家家境清寒,此时在燕京大学做研究生,从容庚习古文字学,住在赵家,生活费需赵萝蕤帮忙筹措。赵紫宸当时在国外,本来每月给宝贝女儿八十元零花钱,听说陈梦家的事后不再给女儿钱。赵萝蕤在清华也是优等生,享有奖学金,她每月向阿季借十元,下月还了又借。
而当年曾出入陈家,晚年从厦门大学中文系退休的应锦襄女士的回忆更为直接:
赵当年是“燕京校花”,陈先生又正是个风流倜傥的“新月诗人”,追求赵先生时,时人当然视为佳偶,但她的父亲赵紫宸却坚不许可。以为写诗已是雕虫小技,何况写的还是白话新诗:“要娶lucy(赵萝蕤的洋名),就拿真学问来求聘!”逼得梦家先生远涉重洋,负笈海外,去求“真学问”了。有趣的是,他学回来的真是与新诗之道完全不相关的中国古文字学与考古学。从此他就真正成了沉湎典籍的学者。
“可命运也真会开玩笑,当昔日的赵小姐变为陈夫人后,竟独自写起了新诗——这一事实,一定令赵紫宸先生大跌眼镜。”徐雁在《越踪集》中,有这样一句趣评。
1992年5月9日,扬之水也曾问起赵萝蕤年轻时的一些事情。赵萝蕤说,那时她的外号叫林黛玉,有许多追求者,但她却追求了陈梦家。
“为什么?是不是喜欢他的诗?”“不不不,我最讨厌他的诗。”“那为了什么呢?”“因为他长得漂亮。”
在芝大多读一年,想多学一点
七七事变之后,赵萝蕤与家人回到位于浙江省德清县新市镇的赵家祖屋闲居过一段时间。
“这所旧屋在镇东的市梢头,在一面街,一面河滩,一面桑园,一面祠堂的中间,孤兀的铺设在一片空地上……后院住着许多人家,箍桶的、缝穷的、卖鸡鸭的、做小生意。正楼已没了地板,像一间走失了马的草料房……我对于家乡的琐细寄以无限的感情,对于家乡的景物则只有赞美而已。”
这是赵萝蕤笔下的浙江风物,而后,夫妇二人因战事所迫辗转长沙、昆明等地。
“从七七事变以后,我一直是失业的。”赵萝蕤的《我的读书生涯》中写及,当时的西南联大继续清华大学的老规矩,夫妇不同校,因陈梦家在西南联大就职,联大八年,赵萝蕤基本都是在操持家务,“我是老脑筋:妻子理应为丈夫做出牺牲。但我终究是个读书人。我在烧柴锅时,腿上放着一本狄更斯。”
1944年秋,陈梦家在哈佛大学费正清先生的推荐下,到芝加哥大学东方学院教授中国古代文学。赵萝蕤与他同行,在芝加哥度过了4年,以研究亨利·詹姆斯小说的论文通过博士答辩。
那时芝大的英语系在美国是第一流的,系主任维尔特教授问赵萝蕤有多少时间学习——
他说若是跳过硕士学位这一关,可能三年得到博士学位,不然的就至少用四年。这时我想起了十岁时祖父和我的一段对话,祖父曾问我:“你将来想得一个什么学位?”我夸口说:“我只想当一个什么学位也没有的第一流学者。”我犹豫了。梦家此时却竭力说服我:“一定要取得博士学位。”于是我对维尔特教授说,那还是四年吧,我想多学一点……
1948年12月31日,赵萝蕤决定回国,陈梦家已早一年回到北平。两周后,她由上海搭乘一架空运粮食的飞机,到达北平。从此,开启了人生的又一程。
明天是教师节,我们想从一套书来说说先生们的故事。
刚刚过去的8月,浙江古籍出版社的“蠹(dù)鱼文丛”出齐了10册,包括:陈子善的《浙江籍》、徐重庆的《文苑拾遗》、叶瑜荪的《漫话丰子恺》、扬之水的《问道录》、孙郁的《苦路人影》、徐雁的《越踪集》、王稼句的《剪烛小集》、子张的《入浙随缘录》、朱航满的《立春随笔》、李辉的《潮起潮落——我笔下的浙江文人》。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诸多“高峰人物”,如鲁迅、茅盾、郁达夫、徐志摩、戴望舒、施蛰存、陈梦家、赵萝蕤……都是浙江人,“蠹鱼文丛”的作者则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资深研究者,甚至与有些大家有过很深的交游。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普通的文学爱好者,要去见这些大家并不是很难的事,只要一封书信约定,便可欣然前往。
因而,“蠹鱼文丛”写出了很多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细节,有趣可读,立足于挖掘浙江丰厚的人文传统,带领读者走进老派文人的精神世界。